港城的春天,來得悄然又熱烈。海風裹挾著暖意,吹散了冬日的最后一絲寒意,街道兩旁,綠意悄然爬上枝頭,而那些沉睡了一季的花木,也仿佛聽到了春的召喚,紛紛蘇醒,奔赴這場視覺與嗅覺的盛宴。
廣玉蘭總在三四月間悄然綻開,枝椏舒展如敦煌壁畫里的飛天,將厚重花瓣層層疊成雪塔。春風在廊檐下織著薄紗,漏下幾縷淡金的天光。轉角處忽見一樹雪浪翻空,樹皮剝落處泛著青白的光,恍若褪色的秘色瓷。記得陸龜蒙曾詠"素娥千隊雪成圍",站在樹下仰觀,才知古人誠不欺我。花瓣內壁泛著淡紫的紋路,如同浸過月光的絲綢。整座廳堂都浸在清冽的香氣里。這香氣不似尋常春花的纏綿,倒像是古寺里飄來的鐘磬,帶著玉骨冰肌的涼意。
轉過月洞門,忽見白玉蘭倚著粉墻。比起廣玉蘭的端嚴,她更像未出閣的少女,九瓣素衣被風掀起時,露出內里羞怯的鵝黃。"霓裳片片晚妝新,束素亭亭玉殿春",李東陽的詩句竟像是專為這花寫的。檐角銅鈴輕響,玉蘭擎著素盞,像是蓄滿雨水的銀觥,只待某個不經意的瞬間,便傾倒出整座春天的瓊漿。
隔水相望更有一番風致。斜風掠過,那些掉落的單薄的花瓣近乎透明,讓人想起越窯青瓷的冰裂紋,卻似萬千玉蝶振翅欲飛。最妙是月夜看玉蘭,清輝漫過花枝,地上疏影參差,竟分不清是月光在摹寫花影,還是花影在臨摹月光。
待到木香花開,春已過半。這柔若無骨的藤蔓攀過太湖石,搭垂上花架,細碎白花攢成銀河傾瀉,風起時滿架白玉簌簌,正對上那句"木香懸崖架屋角"。王安石的"柔條紛冉冉,落葉何翩翩"在此間得了真意。黃昏時香氣最濃,似有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人往花架下去。暮色里忽然記起《楚辭》中的"秋蘭兮麋蕪,羅生兮堂下",原來草木多情,自屈子時代便如此。
花事如潮,漲了又退。清晨掃花的老人將落英攏進竹箕,粉白黛綠便順著溝渠漂向遠方。某個瞬間忽然懂得,所謂"開到荼蘼花事了",原不是終結的悲音。你看木香謝后結出的青果,不正像未寫完的詩句?而玉蘭闊葉間萌發的新芽,多像幼童握著毛筆,正待臨摹下一季的春光。
春來更有好花枝,風起時,滿園花枝都在簌簌翻動,將李義山的"高閣客竟去,小園花亂飛"抄作花箋,寄給明年此時的春風。
楊欣研